廖伯威
2023-10-25發佈
2023-10-26更新
《相見相忘》：不如我們相見相忘
如果有一天，你的人生被跳過了 14 年，你會怎麼重新開始？ 有一個人叫做鄭性澤，因為涉入一起殺人事件被判處死刑確定，但這件事很有可能不是他做的。 2016 年，法院願意重新檢視他的案件，並將他釋放。離開看守所的他，就這樣人生被跳過了 14 年。 他要如何重新開始？
文章首圖為金馬影展提供
2002 年初，台中一間 KTV 發生槍擊事件，造成 2 人死亡。
其中一個人叫做羅武雄，另一個人是叫做蘇憲丕的警察。
參與攻堅的警方說，羅武雄在警方破門而入之際被擊斃，因此開槍殺警的人，就是鄭性澤。
鄭性澤在警詢筆錄中坦承開槍殺警，但鄭性澤也說，他在警察局被毆打、電擊，不得不承認。鄭性澤送到警局前在醫院做的檢查，身上並沒有過多的傷痕；但進入台中看守所後，身體檢查紀錄卻多了「左眼新傷」、「左眼內瘀傷、左眼浮腫、左大腿外側瘀傷」、「自述：陰莖及左手大拇指遭電擊」，若不是遭到警方刑求，怎麼會在離開警局後多了這麼多傷痕？
鄭性澤在檢察官面前也坦承開槍，但當時的時間點，距離警詢只有短短一小時。法官依然認為，鄭性澤縱然遭到刑求，但在檢察官面前的自白仍具有任意性，也就是出於自由意志說出來的話。儘管鄭性澤事後說了，他在警詢階段認罪，是因為刑求而感到恐懼。
羅武雄要鄭性澤保管的槍枝，沒有擊發的痕跡；若鄭性澤使用羅武雄的槍枝，那麼在案發當下左腳已經中彈的他，必須在 5 秒內穿過混亂的人群，跳到中間，並且俐落得對破門而入的員警連開三槍、槍槍命中。
儘管是疑點重重的案件，在 2006 年，鄭性澤還是被法院判處死刑確定。直到 2016 年，檢察官再次聲請再審。過去的疑問獲得法院的認可，鄭性澤無罪。
生死兩茫茫
2016 年，台灣高等法院台中分院裁定開 啟鄭性澤案再審，其後因為檢察官與辯護人均主張沒有停止羈押的必要，高等法院裁定釋放鄭性澤。
從 2002 年案發到釋放的這天，鄭性澤的時間像是被跳過一樣，跳過了 14 年。
2002 年 9 月 9 日，陳金鋒成為第一位登上大聯盟的台灣球員。2003 年，台灣爆發 SARS 疫情。2004 年，美伊戰爭依然持續著。2005 年，香港迪士尼成立。2006 年，冥王星被列入矮行星。2007 年，Apple 發表第一代 iPhone。2008 年，台灣經歷第三次政黨輪替。2009 年，台灣八八水災。2010 年，阿拉伯之春。2011 年，日本 311 大地震。2012 年，預言家口中的世界末日並沒有到來。2013 年，一名義務役士官的死亡，引起民眾上街抗議。2014 年，318 學運。2015 年，馬英九與習近平會面。2016 年，再次政黨輪替。
這些，鄭性澤都沒有經歷到。
2018 年，台中高分院作出刑事補償決定，鄭性澤被羈押 4,322 日，以每日 4,000 元計算，共補償 1,728,8000 元。案發時鄭性澤在場、且身上攜帶槍彈，違法在先，本案件一部分可歸責於鄭，因此「打折」一日 4,000 元計算。
但是，被跳過的人生，誰來還給鄭性澤呢？
相見了
高等法院裁准再審後，蘇憲丕之子在警政署粉絲專頁留言：
14 年前的那晚是令人痛心的一夜，我的父親蘇憲丕因公殉職，身為他的兒子，我悲切的以父親為榮。如今，我跟隨父親腳步踏入警界服務，尋找當年他從警的初衷及熱情。然而，就在今年 5 月 03 日一切都變了調，殺害我父親的死刑犯出獄了。瞬間，哀慟的無助感再次湧上來......請問親愛的署長，這叫我該如何是好？
對受害者家屬而言，過往的傷痛再次被揭開。他們要面對的是，恐怕一輩子無法獲得的真相。
鄭性澤被捕後，警察強迫他到靈堂下跪，他和蘇憲丕的兒子對到眼。「你的眼神告訴我：『你是壞人。』但當時我無法告訴你，我不是。知道你很痛苦，但是我真的不是，我不是殺死你爸爸的人。真的！」獲得無罪判決那天，鄭性澤朗讀了他想要給蘇憲丕兒子的信。
再審的過程中，蘇憲丕的兒子也跟著在法庭旁聽。事後，他也僅僅發表了這樣的聲明：
當國家給予冤案被害人道歉賠償，那誰給予我們道歉？僅簡單告訴我們真正真相而已？！沒有任何條文保障被害家屬的權利？！司法的反覆無常，誰能夠接受？！最後，我還是要十分誠摯與致上最真誠說聲『謝謝』為此案件而付出努力的大家—讓我參與父親最後一段人生的旅程，我將帶著他的信念，繼續守護著社會的正義！
司法的錯誤，如同未妥善處理的傷口，再次挖開。
如果你見到他
蘇憲丕兒子透過律師發表的聲明提到「十年生死兩茫茫」，鄭性澤也說，在被判死刑的那一刻，他也等於死掉了。
紀錄片《相見相忘》，從鄭性澤步出看守所的那一刻起，經歷十餘年的監禁，面臨死刑的壓力，他必須重返社會，並為接下來的再審做準備。
「無辜的人被判有罪，沒有人是自由人」，現在鄭性澤自由了，他依然想著當年在靈堂裡的幼兒。
「要碰面嗎？」
鄭性澤想要與那個孩子相見，然後忘記彼此。受害者的家屬是受害者，冤案的當事人，也是受害者。司法的錯誤產生的怨，或許見個面，問一下最近的工作 ，然後，讓彼此相忘。
【影展資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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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專欄為 2023 年度法白與司法影展（即金馬影展中的「罪與罰單元」）合作撰寫。 本屆的選片也相當多元，除了長期希望能促進討論的修復式司法和不正訊問等司法議題，還有許多配合近期社會關注的議題電影（包含：長照與安樂死、國籍與公民身份、詐騙、性犯罪等等）。 法白精選其中的四部電影，期望與觀眾一同看見電影中的議題與法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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