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筆室
2021-02-23發佈
2024-02-27更新
有無 2024 年還關注二二八事件的八卦?|白目觀點
再提轉型正義,真的只是訴諸悲情,把仇恨當政治提款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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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 年,二二八事件 72 週年紀念日當天,前總統馬英九循例前往紀念碑前鞠躬致意。然而,被問及關於轉型正義的進度,馬英九當時回應:「那已經早就做完了啊!」事後他更透過臉書說明:「二二八事件」和「白色恐怖」時期涉及的轉型正義問題,二十多年來已得到適當處理,大抵已在既有的行政與司法體制內獲得解決。
馬前總統的說法,其實反映了不少人對於紀念二二八等事件的質疑:事情都過去那麼久,就算是國民黨執政時期也道歉了、也賠償了,每年還這樣大規模舉辦追思或抗議活動,或著發表追求歷史真相與轉型正義的言論,都只是訴諸傷痛仇恨的悲情,把二二八事件當政治提款機。
然而,這樣的想法,是否不慎把二二八、反對國民黨、選舉勝敗通通綁在一起,模糊了台灣社會對轉型正義的追求方向,更剝奪了被害者及家屬知道真相的權利,給了加害者有迴避自己責任的空間,讓世代之間不再有餘力省思二二八事件及威權統治在歷史上的意義?
放下傷痛仇恨,是有前提的
先對照一下馬前總統自己在前述臉書文所提的:「面對二二八事件,我一向認為,關鍵是態度。唯有做到『面對歷史,就事論事』才能『是非分明』;也唯有『面對家屬,將心比心』,才能『療傷止痛』。日前高雄市長韓國瑜參加『二二八事件72週年紀念行動』記者會時,跟與會者一起宣導愛與包容,呼籲拋開過去的傷痛仇恨,重新開始。這一點我十分認同,因為我二十多年來一直在這樣做。」
然而,放下過去的傷痛仇恨並不容易,更是「揭曉真相」之後的事;面對有許多受害者陸續現身,卻鮮少有加害者的面孔曝光,如何能直挺挺地說二十多年來,轉型正義的問題已大致解決,不用再提二二八與相關威權統治事件?
就像政大台灣史研究所教授薛化元多次表示:「歷史的真相的釐清,有助於社會共識的完成。把責任講得更清楚,很多人就不用去承擔歷史的原罪,這樣對社會的和解,集體繼續往前發展,是很重要的動力。」
將心比心、試問一下:若誰家中有人因暴力相向而受苦甚或死亡,她/他是否能在真相不清、是非不明的前提下,充分療傷止痛,毅然選擇和解共生,重新開始?
而所謂真相的揭曉,尤其對那迄今仍不可言說的加害者,監察院長、國家人權委員會主委陳菊受訪時提到:在她的心中,至今仍有三件懸念已久的案件,期待得到解答;一是「林 宅血案」誰該負責?二是「美麗島事件」大逮捕,是誰告密施明德藏身處並領走懸賞獎金 500 萬?最後,「雷震案」相關文件應歸還其家屬或公諸於世。
陳菊表示,以「林宅血案」為例,當時林義雄宅邸被全面監控,竟仍發生祖孫三人慘遭殺害的巨大不幸?誰有辦法在軍、警、情報單位監控下動手,究竟誰該負起最大的責任? 加害者迄今免遭社會譴責,也無罪惡,我們不是要報復,但社會總是要有是非公道。
有了真相安穩人心,才有助社會「練習」和解共生,就像鄭南榕的後代─鄭竹梅小姐在媒體上所說:「一個人面對過去的痛苦的記憶,是痛苦的,但如果是一起面對的話,就不會那麼痛苦;現場很多受難家屬,常常會有人說,為什麼每年二二八都要出來,不是賠償過了嗎?其實,出來不是因為賠償,並沒有站不站出來的問題,家屬一直都在,加害者們也一直都在,加害者、受害者如何在社會共處、如何看待過去的歷史,還是需要練習。」
更何況,未來仍有許多新生族群,有幸遠離那段歷史,卻處在質疑的喧囂之中,不一定有機會從中找到意義。
二二八應被傳承的歷史意義?
有些人可能會覺得,沒有必要去紀念一個過去很久的事情,不僅沒什麼意義可言,充其量就是政治消費,典型如國民黨立委陳玉珍受訪所說:二二八事件已經有補償、放假,民進黨卻屢次消費二二八,二二八已經是70多年前的事情,「在場的人誰經歷這些事情,或是在那時出生?這是過度消費。」
那八二三炮戰呢?迄今也將迎接63周年了,到時又有多少未在當時出生,或是沒有經歷過這場戰役的人,緬懷當年事件中許多可歌可泣的事蹟?
其實不管是政治史還是戰爭史,如果能從過去的真相之中凝聚教訓、傳承後世,未來的人才有機會不再糾結既有的錯誤,一起共同進步;好比戰爭史希望人們理解戰爭的醜陋及生命的美好,政治史則多半提醒我們要對政府的權力保持警惕。
在作品《笑忘書》致力描寫極權統治的 Milan Kundera 也說過:「人類對抗權力的鬥爭,就是記憶與遺忘的鬥爭。」
時隔即將74年,我們面對權力結構絕不該遺忘的記憶是:二二八事件與後續白色恐怖帶給臺灣社會的負面影響,並不止於事件了結的當下。
這是因為來自許多受害者不見容於當權,而嘗到監禁、失蹤、死亡的滋味,倖存的見證者則被迫帶著傷痛衰老,多數仍未顯名的加害者眾則是遠離究責,在陽光下享受充分自由的空氣,而類似的故事卻是許多受害者家屬心中遲遲不敢面對的陰影,不同版本的詮釋更不時在各方族群與議題間產生衝突。
更令人遺憾的是,期間有 整個世代的社會菁英遭到殺害,使得台灣各界的知識與文化產生難以挽回的斷層;為了貫徹後續的統治,政府更用武力與酷刑壓制人民的想法,也讓台灣的民主被迫噤聲,遲遲許久才能爬回正常的軌道。
每年的二二八紀念日前夕,都會有人質疑相關紀念或抗議活動,根本就是消費悲劇,這就充份凸顯二二八事件所象徵的意義,及其背後衍生的轉型正義問題,在台灣最大的共識,就是沒有共識。
因此,只要受難者及其遺族的創傷還在凋零中等待平反,崇拜威權、漠視法治的文化仍在這塊土地上不時蔓延;大眾在潛移默化中,依舊察覺不到加害者眾過往打壓異己的動作,並只能對國泰民安的敘事心存感激──我們就有必要一直發掘歷史,共同透過對話,交互省思人性掙扎所刻劃的點滴意義,並接棒傳承下去,這也是一種積極捍衛民主社會的行動。
尚待注意的是,中國國民黨青年團總團長暨指定中常委陳柏翰近日受訪指出:「『二二八』國民黨責無旁貸,所謂對土地的道歉,不是只有單單為文表態,行動才是真正的體現…當然也不該用「放下就好」姑息對待,它是我們所有人的事、所有人的責任,青年團希望透過活動,跨出國民黨的第一步,嘗試用多元視角看台灣人的傷痛,並促成內部真正的自省。」
面對臺灣社會被撕裂的傷痛還沒完全癒合,國民黨將如何主動自省其意義,值得靜觀其變。
真相大白,政府該怎麼做?
時間或許可以掩蓋傷口,但只有真相與才能讓它癒合,並從中學習而不再惡化。為避免真相被隻手掩蓋,2019 年 7 月 24 日《政治檔案條例》經立院三讀、總統公布,明定威權統治時期由政府機關、政黨等所保管的檔案,應自施行日起 6 個月內完成清查,必要時得延長半年;若相關機關拒絕將審定的政治檔案移歸為國家檔案者,可處最高 500 萬元以下罰鍰,並得按次連續處罰。
該條例就規定保密逾 30 年的政治檔案,除有法律依據外,視為解除機密,並同時排除其他法規的適用,簡化其他檔案的解密程序,以加速開放;而就算經檢討仍列為永久保密的檔案,也必須經過原核定機關的上級機關同意才可以保密。
這個條例的通過,可讓我們有依據督促政府做事,幫助普羅大眾更快地從歷史的茫然走出,這是由於過往有許多迫害缺乏證據資料,不免陷入一片疑雲之中,而為了回復二二八事件或其他白色恐怖時期政治受難者的名譽,並釐清加害者們所應確實負起的責任,最重要的依據就是檔案了。
補充一點蒐集檔案的進度,報導指出:為清查威權統治時期情治機關的政治檔案,促轉會擇定國安局、警政署、調查局、海巡署、國防部及所屬後備指揮部、軍情局、政戰局、憲兵指揮部9個重點機關,進行擴大清查作業。在國安局部分,促轉會已挑出700多案、2千多卷「機密」檔案,檔案管理局預定今(2021)年 3 月完成審定,未來將解密及移轉至檔案局保存。
此外,外交部檔案目錄中,涉及威權統治時期管制國人入出境「黑名單」、海外工作會議、外交部與情治機關互動、國民黨與政府機關間互動、國民黨及其附隨組織、海外台獨運動、民主運動等檔案,促轉會也建議檔案局一併列入政治檔案來處理。
當點滴檔案拼湊起來就是真相,白色恐怖受難者、現任台灣政治受難者關懷協會會長蔡寬裕曾接受訪問指出:「沒有一個受難者不願意追求真相。」在白色恐怖的氛圍下,「眠床通刑場」變成當時社會廣為流傳的一句話,意指經常有人在三更半夜被便衣警察帶走,但家屬不清楚緣由,事後查戶口名簿才知道,當時消失的家人已死亡。
正因如此,蔡寬裕表示,不只是倖存的受難者渴望真相,罹難者的家屬也同樣渴望政府歸還真相,為逝去的家人平反,並將歷史公諸於世,被想要從中學習的大眾給牢記。
於是,在二二八事件紀念日的前夕,我們依舊呼籲更多的真相;而追求真相從來不是為了政治鬥爭,把誰當作永遠的敵人,只是要從中傳承意義,一起反省過去體制的錯誤,撫慰當下的諸多傷痛,讓台灣社會真正有機會練習走向未來的和解共生。
(本次主筆|網站主編王鼎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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