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鼎棫
2022-09-25發佈
2022-11-21更新
納粹如何興起?怎麼會讓民主上了絞刑台?|話鹿讀冊

本文摘自商務印書館《政治哲學的12堂Podcast:現代國家如何成形?民主自由如何誕生?性別平等如何發展?一探 …
納粹如何興起?怎麼會讓民主上了絞刑台?|話鹿讀冊
本文摘自商務印書館《政治哲學的12堂Podcast:現代國家如何成形?民主自由如何誕生?性別平等如何發展?一探人類文明邁向現代的關鍵時刻》
第七章〈馬克斯.韋伯論領袖:政治作為一種志業〉
這一章的主角也是一門講座。這場講座剛好比康斯坦在一八一九年巴黎發表的〈古代人的自由與現代人的自由〉晚了整整一百年。這是偉大的德國社會學家馬克斯.韋伯於一九一九年一月在慕尼黑為一群學生所做的演講。這是與康斯坦的演講截然不同的場合,也是一場非常不同的講座。有些人宣稱,這是現代政治思想史上最重要的一場演講。
康斯坦演講時,他與演講中分析的核心事件已經有了些歷史距離。而這樣的距離,讓他得以用後設的眼光回顧法國大革命及其後果。韋伯沒有辦法如此。一九一九年一月的慕尼黑是當時政治風暴的核心,而韋伯親赴現場,為這場風暴辯護。
慕尼黑是巴伐利亞的首府,當時巴伐利亞正在經歷一場受俄羅斯布爾什維克啟發的社會主義革命。在一月時,這場巴伐利亞革命已經持續了幾個月,而它將很快地被一場反革命扼殺。在那之後,是大量的流血鎮壓。巴伐利亞所屬的國家──德國──在當時彷彿正處於內戰邊緣。在一九一九年年初,這個國家基本上沒有什麼實質運作的機能,德國的政權在兩個月之前宣布投降、為第一次世界大戰劃下終點的同時便已瓦解。
當時的德國匯集了霍布斯所說的政治災難的三重奏:軍事災情、革命與內戰的萌芽。這也是政治末日啟示的三騎士。
我們和康斯坦一樣,有著後設視角所帶來的優勢,而這可能使我們難以重新掌握第一次世界大戰後德國政治的不確定性、不可預測性與開放性。對我們來說,難以掌握當時的情境的難處在於我們有太多的後見之明。我們知道德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德國並沒有爆發內戰;德國確實建立了一部有效的憲法、成立了一個得以實質運作的國家──威瑪共和,儘管這個國家很快就失敗,並且被另一種國家(希特勒的納粹主義國家)所取代;而我們也知道,那個繼之而起的國家都做了些什麼。
對我們來說,第一次世界大戰及其結局是一個更長的故事,我們也習於將一九一八至一九一九年的事件置入這個更長的故事裡。但韋伯不知道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麼事,他也沒能活著看到那些事件的到來,這是因為在當時,除了那政治災難的三重奏之外,還有另一種力量在干涉著政治與社會,而這股力量更接近《啟示錄》中所說的騎士:流行病。西班牙流感在一九一八至一九一九年的冬天肆虐,在爆發的十八個月內奪走數千萬條人命,包含韋伯。
我們可以試著用一種方式來重現這種戰後的不確定感(也是這種不確定感催生了韋伯的講座),而這會讓我們必須講述一個很不同的第一次世界大戰故事。我們傾向於認為,第一 次世界大戰是一場耗時四年史詩一般的痛苦掙扎,造成了慘重的損傷、總會陷入僵局的戰事、成為象徵的壕溝戰,最終這場戰爭的勝利者只能付出巨大的人力成本來確保勝機,而這樣的慘勝很快就被隨之而來、帶有懲罰性質的和平所浪擲。
但對於經歷過第一次世界大戰的人來說,這不僅是一場歷時四年的煎熬,也不僅是一場僵局。第一次世界大戰更為戲劇化也難以預測,更非毫無意義。對經歷戰事的人們來說,第一次世界大戰就像坐上了有著漫漫長軌的雲霄飛車。
第一次世界大戰實際上是兩場戰爭,儘管我們習慣把它們混為一談。第一次戰爭從一九一四年八月持續到一九一七年二月,這更像是一場歐洲的內戰。內戰的一方是英國、法國和俄羅斯,另一方則是中歐和東歐大國:德國、奧匈帝國、鄂圖曼帝國和保加利亞。這場內戰最終蔓延到這些國家基於帝國主義在全球各地所占有的領土,但總歸來說本質上還是一場歐洲自相殘殺的戰爭。對許多被捲進這場戰爭的參與者來說,這場戰爭真的沒有太多意義,參戰的人員以過度的愛國情操和軍事化的國族主義激情來取代戰爭本身欠缺軍事邏輯的事實。這場戰爭變成一場無解僵局,且在經歷了兩年半的痛苦掙扎之後,戰爭看來毫無出路。
然後在一九一七年春天,爆發了兩件事,而這兩件事徹底改變了戰爭的本質,並將這場歐洲內戰演變成一場真正的全球衝突:第一次世界大戰。第一件事情是俄羅斯革命。這不是同年稍晚爆發的布爾什維克革命,而是二月份的第一次俄羅斯革命,它試圖以類似憲政與自由民主的體制來取代沙皇和帝制政權。
對許多觀察第一次世界大戰的人來說,第一次俄羅斯革命的影響在於它讓人們開始理解第一次世界大戰。因為這是人們第一次可以宣稱,第一次世界大戰是一場為民主而戰的戰爭。這場戰爭揭開序幕時,當時歐洲兩個主要的民主國家(英國和法國)與尚未成為民主國家的俄羅斯結盟,但正如托克維爾曾預期的,在未來會發生的史詩般的重大戰爭,是民主對抗俄羅斯的戰爭與現代自由民主國家相比,當時俄羅斯政權更像是中世紀的神權政治。
但是當那個神權的、神秘的、極其無能的政權在一九一七年悲慘的冬天瓦解,並被民主政體取代時,英國、法國和俄羅斯終於可以共同宣稱,他們不僅在軍事上是同一陣線,在政治上也是,而這樣的宣稱,吸引了當時世界上最大的民主國家的注意──美國。
一九一七年春天發生的第二件事情,就是美國參戰了。美國之所以參戰,不全然是因為俄羅斯現在是新生的、需要被捍衛的民主國家,但這仍然是它參戰的部分原因。隨著美國參戰,這種新的權力部署讓原本呈現僵局的軍事平衡開始朝著顛覆德國及其盟友的一方傾斜。全世界的民主國家團結了起來,以擊垮他們眼中威脅歐洲核心民主國家的敵人。
但如果在一九一七年年初,事態看來對德國極為不利,那麼到了一九一七年年底,事態又開始變得對德國極為有利。因為到了年底,第一次俄羅斯革命已經被第二次革命所取代。試圖在俄羅斯建立自由民主政權的嘗試最終只能宣告失敗,而那個政權在死亡前並沒有能留下什麼遺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