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工上銬」為何讓社工界集體發聲?只因在理想之下,我們其實也是人|公共倡議

馬明毅

2024-04-15發佈

「社工上銬」為何讓社工界集體發聲?只因在理想之下,我們其實也是人|公共倡議

「社工上銬」為何讓社工界集體發聲?只因在理想之下,我們其實也是人|公共倡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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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本文,看看那些大眾期待下,眾多社工努力撐起、力有未逮的那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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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三月的第三個週二是「國際社工日」,在這前後的日子裡,各地方政府社會局、衛生福利部紛紛舉辦著社工表揚大會;透過新聞媒體,渲染一幅幅社工救苦救難、慈悲有大愛的形象。

諷刺的是,不久前的 3 月 12 日,另一幕社工被上銬走出警察局的畫面,使得台灣許多在一線服務的社工,開始懷疑自身的工作價值,更引發社會大眾對其工作能力的疑惑。

是的,在社會工作中,我們都想要好好的對待每個人,讓每個人都可以自在的長出力量,讓每個當事人都可獲得足夠且有品質的陪伴。但在排山倒海的工作壓力之下,許多社工的熱情都因此被消耗殆盡,很難有餘裕看到從人們產生轉變,或是重新長出力量。

我知道,若脫離了同溫層,一般民眾似乎無法了解社工的為難。

所以,邀請大家透過本文,一起來看看社工的日常生活;在拿起大聲公批判,或往社工丟石頭之前,先來看看那些在大眾的期待下,眾多社工努力撐起、但力有未逮的那一面。

我們不會通靈,與人建立信任需要很長的日子

我是一名在社區陪伴兒童與少年的社工,還記得剛到職沒多久,我看到一個小女孩因為跟他人爭執負氣離開。那時,我嘗試安慰他、關心他,卻被拒於門外。當這樣的情境屢屢發生,我卻只能看著他獨自傷心的背影,不禁問自己:「我真的適合當一個社工嗎?」

直到有次聽他不經意地說起:「大人只會說話不算話,保護好自己比較重要。」

那一刻我才得知,原來這個孩子有著過往的傷痛,才會如此難以靠近。這也堅定了我要好好陪伴這個孩子的想法,要不然不就再度成為那個「中途逃跑、言而無信」的大人了。三年後,他走到我面前說:「我有個問題不知道怎麼辦,你可以幫我嗎?」

那一刻,我激動得差點掉下眼淚,原來經過 1000 多天的陪伴,真的有機會讓孩子可以打開心房,重新信任大人、願意與之互動。

然而這樣的長期陪伴,其實非常難得。當案件數量的壓力,讓我每月需探訪 30 多個家庭,每月卻又只能拜訪一次的時候,就需充分利用「這一次」的時間,蒐集所有資訊、判斷未來狀況,這又是何其困難的事情。

曾有一位當事人爸爸,在我們前次見面時,心情十分愉悅,過程中不斷分享自己與孩子在生活中的大小事;但在幾天後,卻因被人惡意資遣而選擇輕生。

雖然最後其幸運地被救回,但我也有深深的錯愕與自責,開始嘗試在幾天前見面的對話中,找尋蛛絲馬跡,不斷扼腕為何沒有更多一點的聯繫──儘管他一切看來如常。

社工不會通靈,我們只是個人。很多的事情都需要有深厚的關係、長期的累積才能在過程中讀懂每個人的情緒或異常;更何況,我們無法預期未來將會發生多少的風險,只能盡力避免。

但這渺小的要求卻很難實現,當今社工的工作經常被要求處理「危機事件」或是追求「服務量或訪視頻率」的帳面數字,並不在乎這些日常的陪伴與互動的品質。

許多行政工作需要面對,從各方案的報表與紀錄、海報設計、行政出納,到擔任粉絲專頁的小編都成為社工們工作內容的一環。這也造就了許多社工,有近半的時間被卡在那些繁瑣的行政程序。

日復一日應付寫不完的報告、沒有意義的表格,或是三不五時出現的議員索資,經常在與個案相處時,腦中忍不住浮現的是「今晚又要加班寫報告」的哀號。當社工人員不斷處於案量與行政工作的壓力下,根本無法好好的互動,建立信任關係的必要需求,儼然成為奢望。

誰是社工的隊友?為何總要面對角力?

當建立關係後,下個經常詢問自己的問題是:「社工是誰的隊友?誰又是我們的隊友?」

由於社工經常穿梭在各式議題之間,需要陪伴著大人、小孩在學校或各個系統之間,一同找尋破口、找到彼此的平衡點。但在這些過程中,我卻經常有裡外不是人的感受,只能嘗試在眾人的期待中,找尋一絲生存空間。

以最常見的家庭衝突為例。為了協調,我必須弄懂家長是否因為經濟、親師溝通不良、工作不順等壓力造成情緒不佳,並須釐清為何其與孩子經常產生衝突,甚至是控制的行為;此時,一旦我協助家長說明自身需求與困境時,身旁的孩子就很容易把我視為壞人──自此認定我跟大人站在一起,也就不願與我溝通。

反之,若我是先協助孩子表達自身需求,與孩子一起整理自己想法、擬定行動計劃時,我在家長的眼中也就成了誘惑小孩的角色;有些家長甚至會開始懷疑,我是否想要把孩子帶去安置。在這交鋒的過程中,我又轉為大人眼中的壞人,需要遠離且提防。

然而,身為一名社工,我只是希望孩子可以成為家長壓力下的支持者,家長也可以變成孩子在成長道路上的重要隊友;如果,雙方都能弄懂我的想法,那這一切的問題,或許就迎刃而解了。

不過,事與願違的情況比較多,在無止盡的親子、師生風暴之間,都會使社工經常置身於這無止盡的無端角力;慢慢認識保護自己的重要性,只為了不在一次次的交鋒中受傷,也慢慢成為第一個想要放棄、離開的人。

更令人難過的是,這樣的拔河,更存在於社工與系統或法規之間。

不久之前,有名同為助人工作者的夥伴分享:在訪視長者的過程中,他發現身上有過去壓傷的傷口,疑似因照顧疏忽導致傷口持續惡化。接著,他用了一週時間,透過各種方式勸說其子女協助就醫、找了居家醫療資源協助,也進行了疏忽照顧的通報機制。

但在某天,還是收到了這位長者的死訊,他收到了通報單位的訊息說:「他很早就有小破皮了,雖然之前看起來沒事,但你早點通報,可能就會不一樣的結果了啊!」他開始不斷思索自己的判斷,他是否已在現行制度與資源下,做到最好了。

根據他的職權,他沒有辦法強制叫家屬帶去就醫;他也沒辦法在看到小破皮,長者毫無風險時,就胡亂進行通報,放棄一切政府制定的準則。

每當發生這樣的事情時,許多工作者總會開始懷疑自身的努力與價值。我總會這樣說服自己:當我們堅持下去,這一切也不一定能變得更好,但我們放手不管後,這個問題或這個人只會掉落的更快,成為下一段社會的悲歌。

但是,最近的上銬爭議,讓我不禁想到:「如果失敗了,我是否會成為下一個上新聞的社工?」

我們也只是個人:疲累、失落與無助,該何去何從?

儘管遇到許多的困難,但多數的社會工作者,嘗試在有限資源與情境下,善待每一個人。這也使社工必須犧牲自己的需求,無法好好照顧自身的情緒與。

還記得,有天一早與同事們去殯儀館參與告別式,紀念一位我們長期陪伴的媽媽。但那時正好是兒少據點最忙碌的暑假時期。因此,當告別式結束後,我們馬上騎車回到兒少據點,準備在常規的上班時間中,執行早早就規劃好的體驗課程,以及稍晚的日常陪伴。

當身為「社工」的日常開始時,我們帶上一貫的笑容面對孩子,用盡渾身解數一起陪伴在兒少據點的每一個孩子,彷彿今天跟平常一樣,早上參與的一切悲歡離合,都只是一場夢。

當這樣情緒抽換的節奏不斷持續,社工很難有機會去思考與消化自身的糾結,只能帶著這些傷痛持不斷往前;經常用未整備完畢的心情,繼續在崗位上陪伴不同生命。

還記得那時的我,總會在不經意提起那位社區媽媽時,才發現自己的眼角又濕了;心中那些遺憾,原來未曾放下。其實,社工也是一個普通人。我們除了需要時間照顧自己,也需要在工作場域中,獲得更大的支持與協助。

縱觀而言,現今每個社工背負的服務案量過多,更被要求許多社工專業以外的加值工作,且組織內部的支持系統也未盡足夠,都是使社工無法照顧自身情緒,只能燃燒熱情與理性、直至消耗殆盡的結構性原因。

除了重新檢視社福制度的輸送是否合理,其實在社會上的大家,都可以成為社工重要的夥伴與支持。當今社會經常提及的「社會安全網」並非一個全然由社工組成的體系,它更應該是這個社會、每一位大眾,共同將手牽起編織的網子。

當今天有一個孩子、家庭發生意外之際,其實最先能抓住這些懸在邊緣的人,是生活在周邊的鄰居、同事、朋友們,或是前去關心、或是打電話通報,都能多少給予支援,都有機會讓這個家庭、孩子掉落的速度減緩,讓每一個掉下去的人被接住。

「我想陪著這些孩子一起好好長大。」這是我當社工最大的動力,也是一直努力的目標,更是讓我可以撐下去的理由。就像在 3 月 12 日那天夜裡,當新聞爆出「社工上銬」的那晚,許多社工夥伴徹夜輾轉難眠,但隔天一早還是打起了精神,持續在原先位置與每一個生命相遇、共同找尋未來前行的可能。

因為我們都只是希望,在這土地上的每一個人,都可以被溫柔以待。

或許在未來某天,當工作者沒有績效的壓力、沒有過於龐大的案量與行政負荷時,我們就可以完美地與每一個生命,碰撞出最美的火花;或許在未來的某天,當這片土地上的人們一起撐住身邊每一個有困難的人時,這個社會就可以不再有憾事發生。

願那天不再只是理想,而是最溫暖的現實。

【本文作者】

馬明毅,台灣社區實踐協會社工。

【本文核稿】

網站主編,王鼎棫

*本專欄「公共倡議」,希望跟大家一起討論各種公共政策,一起促成環境變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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