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議會選後觀察：極右派政黨崛起，對歐盟與各國內部的影響｜國際瞭望

今（2024）年 6 月初，歐洲議會選舉結果底定，最後仍維持原本中間偏右、親歐盟的調性，但相較上屆結果，極右派勢力確實又更為崛起，引發各界對歐洲議會「是否右傾」的疑慮。

與此同時，法國在本次選舉後，也成為向歐盟送入「最多極右派、疑歐議員」的國家，總統馬克宏隨即拋出震撼彈：宣告解散國會，擬於 6 月 30 日重新選舉。然而，此舉是否反而會讓勢頭正好的極右派選情加溫？這一切爭議的源頭與後續發展，要從歐洲議會的職權說起。

（文後補充）

2024 年法國國會大選，最終出現大逆轉。在 577 個國會席次裡，泛左翼政黨聯盟後來居上拿下 182 席，成為新屆國會的第一大派系；現任總統馬克宏的中間聯盟席次居次；第一輪投票取得驚人優勢、甚至高調喊出單獨過半的極右派國民聯盟，則被中左兩翼聯手圍堵，最後僅居第三，讓法國避免了二戰以來的第一次極右派掌權。

歐洲議會的職權

為了觀察黨派變動後的趨勢，就要先了解歐盟的權力運作。其建立在成員國彼此締結的兩項條約上，分別是《歐洲聯盟條約》與《歐洲聯盟運作條約》。為了讓歐盟的行政效率與成員國主權之間取得平衡，兩條約中限制了歐盟各機構的職權範圍與行使職權所必要的法定程序。

本次的主角──歐洲議會，是唯一由選民直選的歐盟機構，任期 5 年。每屆應選議員，是由成員國於選舉前談判決定，法定人數最高不得超過 751 人（750位議員加上一位議長），本屆應選 720 人（上一屆為 705 人）。各國最少應有 6 席議員，最高不得超過 96 席。

（註一）

各國應選席次，是按照遞減比例為原則劃分──基本上人口多的國家，其議員席位與人口之間的比率，應低於人口少的國家，藉此放大「小國在議會的聲音」。各國的選舉必須是比例代表制，但各國之間可稍有出入。

本次選舉結束後，當選議員將加入黨團或成立新黨團，並於 7 月時進行執委會主席選舉。執委會主席候選人會由理事會提出，交由歐洲議會進行批准。執委會主席批准結束後，當選的主席會將各委員會的專員名單，再交由歐洲議會聽證後批准。

相對於此，歐洲議會也有提出不信任案解散執委會的權力，但還沒有使用過。

依據條約規定，歐洲議會的主要職權除了前述對執委會的人事同意權外，也可作為共同立法者（參照 Article 289 TFEU）通過歐盟法規、預算權、對外條約批准權、設立監察使。

歐洲議會的立法概念與一般國家的立法程序不同。為免歐盟層級的機構自行創造超過條約授權範圍的職權，歐洲議會並無「主動立法權」，僅執委會有專屬提案權（參照 Article 17（2） TEU）。

換句話說，在執委會提出法案後，歐洲議會無法獨自壟斷審查及增修法案的權力，必須與理事會達成共識。

（註二）

雖然在里斯本條約生效後，普通立法程序已經適用至大部分的歐盟權責領域，但在少數領域內是不適用的，例如：共同外交暨防禦政策、歐盟組織改造、條約另有規定的社會政策等。

此外，歐洲議會也可透過「預算及決算批准權」間接對歐盟政策發揮影響力。像是近期歐洲議會，就曾延遲批准理事會的決算案，對理事會及成員國施壓，促成提供愛國者防空系統給烏克蘭；更在今年，就多年期預算架構中，也與理事會達成共識，讓歐洲議會在「援助烏克蘭」一事上，扮演更積極的角色。

為何大家都說選舉結果右傾？

歐洲議會選前，許多預測都說極右派黨團會大幅成長，雖未成真，但其仍有相當斬獲。立場中間及左派黨團在本次選舉當中，失去最多席次。

過去五年，因為 COVID-19、烏俄戰爭等國際情勢變化，導致移民、能源價格飆漲及通貨膨等議題成為各國關注的重點。極右派政黨的主張在各國逐漸吸引了大量選民，因此選舉前許多民調及報告皆預測「認同與民主黨團」（ID Group）將會由 49 席成長到 70 至 80 席之間，但選後僅增加了 9 席。目前該黨團領導者為，法國國民聯盟黨魁勒朋和義大利北方聯盟的馬可‧贊尼。

另一疑歐強硬右翼黨團「歐洲保守及改革黨團」（ECR Group）則增加 7 席，由 69 席成長至 76 席。現在該黨團的領導者，是義大利總理梅洛尼、波蘭副首相卡臣斯基。

除已有隸屬黨團的議員外，在歐洲議會內尚有未參與任何黨團的議員，其主要成員有義大利五星運動黨、匈牙利的右翼民粹青年民主黨議員、德國另類選擇黨。

匈牙利總理奧班所領導的右翼民粹青年民主黨（Fidesz）議員在 2021 年退出（或被逐出）歐洲人民黨團（EPP Group）。本屆選舉表現不如預期的好，但仍取得國內 44.6% 的票數並獲得 11 席。奧班在選後已表示當選的議員會加入歐洲保守及改革黨團。

德國另類選擇黨（Alternative für Deutschland），本屬「認同與民主黨團」，但因捲入中國及俄羅斯間諜疑雲及與極端團體共謀遣返移民，於曝光後遭「認同與民主黨團」踢除。本次選舉獲得 15 席，仍是德國境內得票第二高的政黨。

（註三）

認同與民主黨團因德國另類選擇黨的種種激進發言和捲入貪腐疑雲，而將其於選舉前夕逐出黨團。在選後，德國另類選擇黨表示希望回歸認同與民主黨團，但不被接受。德國另類選擇黨即便在意識形態上與極右派陣營相符，但與之合作的成本大於效益，因此重新整合入目前不在認同與民主黨團的考慮內。

最後，本次選舉中，還有一些被歸類為「其他」的新科議員約 44 席，日後則可能會依其政治立場加入現有黨團。

雖然前面提到極右派政黨的成長，但本次選舉結果仍不足改變歐洲人民黨團（190 席）、社民進步聯盟 S&D （136 席）、復興歐洲黨團 RE Group（80 席）等中間三大黨團取得過半席次的格局。

但在這三黨團中，僅有中間偏右的歐洲人民黨團較 2019 年增加了 14 席議員，其餘兩黨共失去 25 席。而認同與民主黨團的法國領導者勒朋，已向歐洲保守及改革黨喊話，欲組成右派大聯盟──若整合成功，有可能成為歐洲議會內的第二大黨團。

極右派崛起，對歐盟政策的影響？

雖然疑歐、反對歐盟聯邦化、保守路線等意識形態，是前述極右派黨團的共通點，但由於歐盟成員國間利益分歧，導致極右派黨團之間整合不易。

以烏俄戰爭為例，歐洲保守及改革黨團是由波蘭的法律與公正黨（Law and Justice Party）領導。波蘭的立場是堅定與俄羅斯對抗，但認同與民主黨團的立場卻是親俄。匈牙利總理奧班已宣布加入歐洲保守及改革黨團，但親俄的奧班與該黨團內反俄的瑞典及波蘭籍議員是否能順利整合也令人懷疑。

在歐盟擴大的議題上，歐洲保守及改革黨團支持歐盟擴大至西巴爾幹半島，但認同與民主黨團為了阻止更多移民進入歐盟內，將會強力反對。另外，在討論歐盟是否要擴大至烏克蘭、摩爾多瓦、喬治亞之際，親俄的認同與民主黨團也會反對，反俄國的歐洲保守及改革黨則會支持（未來該黨團內，親俄的匈牙利總理奧班或會反對）。

而對歐盟的理解和參與，認同與民主黨團與歐洲保守及改革黨團也大相逕庭。歐洲保守及改革黨團相對更融入歐盟政治並參與歐盟機構運行；雖然其立場是反對歐盟中央集權化，但希望歐盟以政治聯盟的形式存續，藉由集體的政治結盟保護自身主權。

對比來說，認同與民主黨團則是更激進的國家主權維護者；其反對大西洋化、反對歐洲聯盟化、反對歐盟擴大。因其激進的立場，經常被認為與歐盟政治扞格不入；該黨團在投票紀錄中，是最少與多數立場一致（58.5%）的，也是各黨團中擔任協商領導者最少次的（84次）。

前面提到，歐洲議會最能對歐盟政策形成影響的路徑，是經由普通立法程序，可對執委會的提案增修或否決──若無法與理事會達成共識則視為否決。因此，極右派的聯合程度，將決定其主張是否可以進入歐盟政策。

然而，既然現在的極右派政黨之間存在根本矛盾，成立一個全面的統一戰線並不容易，頂多在個別議題互相合作，像是環境議題。

歐洲保守及改革黨團主張，環境政策規模不應有太宏大的企圖，而是以可負擔的成本來推行政策。例如反對執委會推出的《歐洲綠色政綱》，反對其在 2040 年前減少溫室氣體排放 90% 的目標。

而認同與民主黨團也主張《歐洲綠色政綱》是受到環境極端分子的影響，其中許多措施並不利於經濟，且會造成歐盟為達成環境政策目標，更加仰賴歐盟外的第三國的情況。

極右派政黨的終極目標，是要翻轉成員國

總體來看，歐洲議會的極右派勢力是有所增長，但其內部分歧，還有歐洲議會在歐盟體制中的限制，都會限縮極右派的影響力。

因此，極右派政黨崛起所產生的效果，將不只發揮在歐盟層級，更會影響到成員國的內部情勢，尤其是法國及德國。

在法國選舉中，極右派勒朋領導的國民聯盟，獲得超過總統馬克宏所屬復興黨一倍的選票。而在德國，總理蕭茲所在的德國社會民主黨，則也輸給德國另類選擇黨約 2% 的選票，成為德國得票第三的政黨。

因此，本次歐洲議會選舉可視為成員國選舉的前哨戰，提前檢視當前政權是否能獲得人民支持。法國馬克宏總統的政黨，無法在全國投票中獲得支持，甚至大幅落後於國民聯盟，對於上次總統大選險勝勒朋的馬克宏政權來說是重大打擊，因此主動宣布解散國會。

德國三黨聯合執政的穩定性則因極右派崛起受到衝擊，執政黨不僅成為德國得票率第三的政黨，綠黨更是失去了接近一半的歐洲議會席次，自由民主黨則僅獲得 5% 的得票率。若下一次國會改選自由民主黨不小心得票率低於 5%，在德國聯邦議院將不能分配比例代表席位。

反過來說，若成員國執政黨在歐洲議會選舉中勝出，不僅會強化執政黨的民意基礎，也會使其在歐盟層級的話語權更大。義大利的梅洛尼總理是歐洲保守及改革黨團主席，她所領導的義大利兄弟黨得票率 28% 是國內最高，歐洲議會席次由 10 席成長至 24 席。

獲得民意支持強化的梅洛尼總理將在由成員國代表領導的理事會相較於法、德兩國更有底氣，也有可能在即將到來的執委會主席選舉中扮演關鍵的角色。

【本文作者】

張朕倫。財團法人台灣傳統基金會副執行長；台大國發所碩士。

【本文核稿】

網站主編，王鼎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