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出版業沒未來，都是折扣戰的錯？隔壁的韓國有沒有答案可以參考？｜國際瞭望

前言

近年來，兩大電商 MOMO 及博客來相繼於促銷活動中，將書籍折扣降至 66 折甚至更低，引發獨立書店及出版業者的不滿。

部分書店業者呼籲文化部應儘速立法、制定「圖書定價制」；部分出版業者則具名聯署，要求文化部應制定「圖書折扣秩序制」。

為此，今（2023）年 4 月 11 日，立法委員陳培瑜在立法院舉辦「市場通路惡性競爭，文化產業的未來在哪裡？」公聽會，廣邀出版業及書店業者出席，也有讀者、譯者及編輯與會，而文化部人文司、行政院消費者保護會、公平交易委員會、數位發展部數位產業署亦指派代表出席發言。

新任文化部長史哲於受訪時表示，文化部將重啟圖書定價立法研究，卻也坦言「立法確實有一點複雜」，因介入自由市場、干預人民的權利義務，必須詳細研究並聯合其他部會共同研議，需要一些時間。

筆者長年關心國內外出版產業發展趨勢，公聽會當天亦以「作者」身分受邀出席，惟囿於時間限制而未有發聲機會，甚為遺憾。

由於拙著《律政女王》有幸獲選為 2022 韓國釜山「亞洲內容暨電影市場展」臺灣代表作品，今年 6 月將於首爾國際書展臺灣館中展出，因此筆者特別關心韓國的產業動態。以下將介紹韓國的規範及最新發展，最後提出個人想法，供各界參考。

固定價格或折扣的由來

「圖書定價制」（Fixed Book Price, FBP）是藉由國家立法或由各界協議制訂的圖書售價規範制度，透過將零售通路的書籍售價限制在一定範圍內（單一價格制），或是限制一定期間內的售價折扣數（限制折扣制），保障出版業者及實體書店的權益。

它是一項歷史悠久的制度，最早可以追溯到 1829 年，英國的出版商為了因應零售商的過度折扣而採用定價制。1837年，丹麥的出版商及書商，亦以商業協議規範書籍定價。

1888年，德國圖書貿易協會的前身「萊比錫德意志書商貿易協會」將固定零售價格納入規範，協會成員必須遵守，否則將面臨制裁。1889年，法國的出版商和書商組織也推行由出版商設定建議零售價的制度。

1900年，英國實施由出版協會、書商協會及作家協會共同協議訂定的「凈價書協議」（Net Book Agreement, NBA），協議限制書店的書籍售價不得低於定價，如有違反，出版社將拒絕供貨。1924年，法國政府正式立法施行建議售價制──這也是有史以來首次由政府出面管制書籍價格。

據研究統計，目前挪威、荷蘭、葡萄牙、西班牙、法國、德國、奧地利、希臘、義大利、斯洛維尼亞、日本、韓國、泰國、斯里蘭卡、黎巴嫩、以色列及墨西哥等國家均實施圖書定價制。

鄰近的韓國如何規範 ?

1977 年，韓國出版商及書商為了解決惡性競爭的折扣亂象，協議採行「定價制」以維持書籍銷售秩序。

但 90 年代末期，網路書店進入市場後，卻帶頭開打一連串的折扣戰，迫使民間的自主協議瓦解；為了維持市場秩序，民間對於「圖書定價法制化」的呼聲日益高漲。於是 2002 年，韓國國會制定《出版及印刷振興法》，卻因規定過於粗糙且有偏袒網路書店之虞，而飽受質疑。

在民間力量持續批評及倡議下，該法於 2007 年更名為《出版文化產業振興法》並歷經多次修正。目前的現行法是於 2021 年 12 月 7 日修正、2022 年 12 月 8 日施行。

該法第 22 條即為萬眾矚目的「圖書定價制」：出版品應以定價銷售；出版商應依規定於出版品上明確標示定價；自發行日起算超過一年的出版品，可依規定變更定價；電子出版品的定價亦應明確標示於圖書訊息及網路銷售頁面中，以利消費者識別。

又為了振興閱讀且保障消費者權益，出版品銷售折扣的上限為「定價的　10%」外加「 5% 的紅利點數、折價券或禮券等折價」。也就是說，合法的折扣最高只能打到八五折。條文也規定「例外」不受折扣限制的出版品，包含售予社會福利機構或著作權人、以外銷為目的並於外國出版，以及二手出版品。

有了這些義務規定，自然也有違反規定的處罰及監督調整機制：違反規定者將被罰 300 萬至 500 萬韓元（約新臺幣 7 萬至 11 萬元）的罰鍰；韓國文化體育觀光部每 3 年必須審查一次圖書定價制的正當性，並視情形刪除、強化、放寬或維持這項制度。

韓國大法官也關心圖書定價

今年 1、2 月間，韓國總統府的國民提案（前身為「青瓦台請願」）針對小型書店能否適用前述圖書定價制的「例外」規定，以便出售庫存書籍一案，進行意見徵詢。在 2310 位參與投票的國民中，有 95.2% 給予肯定。

而在自由討論區有 1903 則留言，其中 46% 支持廢除圖書定價制，認為在閱讀人口不斷減少的情況下，只有大型出版社、大型書店及少數暢銷書作家受益於圖書定價制；34% 認為應該要讓小型書店可以彈性訂價；10% 認為電子書應該不適用圖書定價制。

前面說過，依法政府每 3 年會審查一次圖書定價制，文化體育觀光部必須於今年 11 月前彙整各方意見並進行制度調整。

因此，韓國出版文化產業振興院於今年 3 月 14 日召開一場圖書定價制討論會，並公開一份利害關係人問卷調查，其中作者、出版社、書店均對現行的圖書定價制持肯定態度，但電子書經營者、圖書館則為否定。另外，其針對 1029 名年購一本書以上的讀者（男女比例各半）進行問卷調查，其中 46.2% 的讀者肯定現行的圖書定價制，31.8% 的讀者認為一般，22.1% 的讀者持反對態度（這個結果與前述國民提案相反，可見韓國正反兩方的支持者人數可能旗鼓相當，或許還有待更進一步的調查統計）。

值得注意的是，2020 年 1 月 20 日，韓國的憲法法院受理「圖書定價制案」，聲請人 A 是一名網路小說作家，同時也是發行電子書的一人出版社以及電子書銷售平台的業者。他主張《出版文化產業振興法》圖書定價制的規定違憲，違反平等原則，侵害人民的追求幸福權、職業自由權、言論自由權以及藝術自由權。

本案於今年 1 月 12 日進行言詞辯論，文化體育觀光部強調，現行制度具有公益目的且為最小侵害方法，符合比例原則之要求。圖書定價制之立法目的，在於保障圖書及文化的多樣性，透過保護中、小型書店及保障其最低收入，得以建立文化國家。

重要的是，圖書定價制使書籍得以透過「內容」競爭，而非以「價格」誘導消費者購買；相較於全球化的英語，圖書定價制對於屬於少數民族語言的韓語學習，以及韓國的文化發展是有必要的。 不過目前韓國憲法法院還沒有作出判決，筆者將持續追蹤判決結果，再找機會向大家報告。

看看韓國，想想臺灣，人家是怎麼辦到的？

韓國出版品前四大出口地區，分別為東南亞、北美、日本以及華語區的臺灣、中國、香港。根據韓國文學翻譯院統計，截至 2022 年底，韓國文學作品已被翻譯成 42 國語言，並有 1846 本書出版。值得注意的是，新銳作家或 1至 2 年內發表的新作品，有迅速在海外出版的趨勢。以上很明顯是「韓流」席捲全世界的成果展現。

韓國文化體育觀光部《2021年內容產業調查報告》指出，韓國的出版業於 2020 年出現貿易順差，而且逐年增長──2020 年約 9 千萬美元，2021 年約 1 億 1 千萬美元。

筆者於今年年初參加臺北國際書展時，聽聞大韓出版文化協會人員表示，為了讓韓國優秀的創意內容有更多的可能性，協會除了執行既有工作（籌辦首爾國際書展、在各大國際書展中設置韓國館）之外，還要跨界參加各大影展／內容展。

而他們的第一步，就是在去年10月釜山「亞洲內容暨電影市場展」設置「韓國首爾國際書展暨IP媒合會議中心」，讓出版業者、作者以及版權代理們，都能與影視、遊戲或網漫業者們面對面，洽談IP授權。

如今隨著科技進步、消費及娛樂方式的改變，不管是出版業、書店業或是作者，想藉由銷售實體書籍獲利已日益困難，反而更應該聚焦於「價值」極大化，將創作及出版視為內容經濟的核心，持續拓展外譯、IP改編、實體活動、異業結合、開發周邊商品等多重可能。

因此比起藉由立法錨定「價格」，我更關心的是，我們該如何替臺灣出版產業創造更高的價值？如何健全整個產業的發展，讓作者、編輯、譯者等相關從業人員都能享有合理的待遇？相關的立法、產業發展政策與執行等，是否需要重新規劃或修正？

至於圖書定價制，鑒於凝聚各界共識及立法上的困難度，為兼顧出版業、書店、作者及讀者的不同需求，建議公部門不妨先靈活運用行政手段，集思廣益並參考韓國的產業發展政策。

具體措施例如：出面協調電商自律並與出版業協商、協助出版業提供獨立書店進價優惠、提供獨立書店租金補貼或減稅、輔導獨立書店結合地方創生／社區營造／觀光、支援出版業及書店與國內外各大活動合作、鼓勵紙本書及電子書同步出版、增加書籍外譯數量、提高獎勵金並支援文本的 IP 改編、圖書抵稅、發放購書券等作法（註），應盡可能使各界互利共生、共榮共好，才能讓產業永續發展。

【本文作者】

雅豊斯 Aris

律師作家。熱愛藝術、閱讀、美食及旅遊。著有小說《律政女王》（2022韓國釜山「亞洲內容暨電影市場展」臺灣代表作品、2020及2021文策院潛力改編文本）、《國際橋牌社：影視改編小說》（I、II）、《蓬萊島物語之虎姑娘》（即將出版）。粉絲專頁「雅豊斯Aris－律師聊創作」。

【本文核稿】

網站主編，王鼎棫

註：其他像是成立圖書秩序委員會、擴大公共出借權適用範圍並簡化申請流程、促進產業交流合作、設置巡迴書車、獎勵並支援製作有聲書、鼓勵通勤閱讀、開設出版人才培訓課程等措施，應該都有助於回復市場秩序、擴大閱讀人口及振興出版業。

【參考資料】

1. 圖書定價銷售制度對出版產業影響評估研究，文化部委託研究案，2016年11月。

2. Global Fixed Book Price Report，International Publishers Association，2014年5月23日。